這個地下室是軍統在上海的監獄，當然，這裏也是地獄。

胡翼決定親自審問這個嫌疑犯，他有把握讓陳敬說出所有的事情。

在這裏每一秒鐘都是煎熬，現在據陳敬被捕之後已經過了一天，他變得憔悴了許多，他被帶到了審訊室，胡翼已經在這裏等著他。

審訊只是真正痛苦的開始，但是陳敬似乎一直在等著這一刻，現在正是他說話的時候，並且他已經想好該怎麽說話。

胡翼一向對於那些和日本人做生意的敗類都是極其氣憤的，他已經想好了至少十幾種讓陳敬變成一灘泥的法子。

陳敬坐在了胡翼的對面，冰冷的鐵板凳，滲人心骨。

“你若早點告訴我我想要的答案，你會少很多的痛苦。我的第一個問題是，沈宜文和日本人還做過什麽生意？”胡翼首先開口，他的問題很直接也很聰明。

陳敬看著刺眼的日光燈只說了兩個字，“沒有。”

胡翼笑了。

“看來我不得不提醒一下你，陳先生，給日本人販賣軍火，人證物證俱在，就這一條你就不夠死，不要再替你的主人遮掩了。”胡翼凝視著陳敬的表情。

這是胡翼最後的客氣了。

陳敬的嘴唇幹裂，過了很久，他終於開口道：“我不是漢奸，我沒有替什麽人隱瞞，那兩艘船上裝載的是日本人的軍火，他們想通過我們的碼頭轉貨，我並沒有答應。”

這些難道就是陳敬準備要說的話？

胡翼楞住，但是只是一瞬間，他不得不佩服眼前這個胡子拉碴的男人。

胡翼還是冷冷地看著陳敬，“你不用思考我相不相信，接著說。”

“我只不過在說事實，日本人這些狗平時吃什麽的我還是知道的，我是覺對不可能和狗做生意的，日本人為了這件事也曾威脅過老爺，說要是老爺不同意的話，就要對小姐下手，以此來威脅我們。”

不錯，陳敬講的這些事情與胡翼所了解的事實相吻合。

“我說的話說完了。”陳敬沈默了。

胡翼說道：“告訴我實話吧，我保證你會少很多痛苦的。”剛才陳敬所將的他好像一個字都沒有聽。

陳敬平靜地看著胡翼，安靜地說道：“我說的全是實話，只不過你不願意去相信。”

胡翼看著陳敬，沈默了很久，忽然說道：“繼續打。”

他接著道：“我會給你讓你後悔的時間。”胡翼坐了一個手勢，後面的兩個特務有將陳敬架了回去，他們的手裏拿著一根黑色棍子，一根很粗的棍子。

在胡翼眼裏沒有什麽真假，只有知道和不知道，胡翼現在要做的就是派人去確認這些消息。

接下來就是沈宜文，他甚至在想象沈宜文坐在自己面前的表情，他在想應該怎樣去報覆他，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握緊了雙拳，他現在有點激動，右手放在唇邊輕輕咳了兩聲。

胡翼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，脫下了西裝，坐在覆古的紅木凳子上，輕輕地閉上了眼睛。是的，胡翼的確很累很累，也許在軍統很少有人知道胡翼真正的目的。

扳倒沈宜文。

不管陳敬怎樣說，胡翼有自己的辦法，對於這件事情，上面的指示是，依法照辦！當看見這四個字的時候胡翼就已經知道怎麽做了。

沈宜文非抓不可。

在逮捕陳敬的第一天胡翼就已經想好了該如何抓沈宜文，這時的他已經完完全全將沈媛媛忽略了，所有的一切都在胡翼的掌控之中。

這步棋是很越險，但是他不得不這樣做。

在胡翼眼裏，沈宜文也許根本算不上是一個資本家，沈宜文這些年來所作所為，在軍統看來無疑是自掘墳墓。

胡翼的計劃很完美，一切似乎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，這麽多年來，他終於可以有足夠的實力對付沈宜文，有人證，也有物證，胡翼覺得這步棋不可能出現變數，除非發生奇跡。

世界上本就沒有絕對的事情。

這時電話鈴響了，而恰恰這個電話就是變數。

“長官，日本駐華大使來電說，那些貨是黑龍商會的，經我們的人的檢查，貨的確是從日本大阪運過來的，那三個人也是黑龍會的，同時也是日本政府通緝的要犯，要我們將他們交給日本政府懲辦。”

“局座知道嗎？”

“長官，這就是局座的意思。”

胡翼怔住，他的全身瞬間僵硬。

過了很久，他才說道：“知道了。”好像這三個字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。

變數就是，可以將一件事情完全變成了另一件事情。

“沈宜文…”胡翼掛斷電話，胡翼覺得自己的計劃很完美，但是他低估了沈宜文的勢力，他沒想到扳倒他不是想象中那麽簡單的事情，根本不是。

他的後背開始發冷，握電話的右手也開始微微發抖。

戴老板回覆這件事還是四個字，依法懲辦。

只不過少了一個感嘆號。

胡翼釋放了那三個日本人，他感覺窩囊之極，沒辦法，你沒有權利去懲辦犯法的日本公民，如果這樣做，日本人就會順理成章地找到借口，而在現在的形式下，最壞的情況就是提前爆發戰爭。

胡翼眼看沈宜文和日本人販賣軍火的證據變成了另外的一個證據，這種變化實在太奇怪，太令人難以置信。

陳敬說的那些話並不是什麽用都沒有，也許他早就在等這樣一個時機，也許沈宜文早就有準備。

胡翼放了陳敬，並派人給陳敬送了一封信，這封信的內容的確很有意思：

你的話我有一句非常認可，“這群日本狗平時吃什麽的我還是知道的。”

戴老板將胡翼調離了上海，因為這件事胡翼的確辦的很“出色”，“出色”的意思就是辦了等於沒辦，你還驚動了上海市的大魚，而這條大魚最近好像非常喜歡和宋子文打牌。

沈宜文在在牌桌上將這些麻煩理的很順，因為他幾天輸了很多的錢，很多很多的錢，這看起來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，因為在牌桌上輸的錢越多，在生意上的事情似乎就會很順利。

戴笠在辦公室裏看著胡翼的審訊報告，他輕輕搖了搖頭，他為什麽會搖頭？難道他認為胡翼不該怎麽做？那他為什麽還要在第一次的電文中告訴胡翼“依法承辦！”？

戴笠的想法就是這麽奇怪，他很早就知道胡翼和沈宜文之間的關系，他調胡翼來上海的目的並不是對付沈宜文，而是試探沈宜文，他想知道沈宜文在上海灘究竟有多大的勢力，他究竟可以動用哪些力量。

在得知陳敬被捕的消失的時候，至少有兩個青幫的大佬，一個警察局的副局長，一個中統的調度室的處長，通過各種渠道來打聽這件事情。

沈宜文的勢力還是讓戴笠有點吃驚，他搖頭是因為他不動沈宜文這個決策是正確的，所以他在給胡翼的第二次電文中寫到“依法承辦。”

在戴笠看來試探也是一種了解，你必須了解你的敵人，才能打敗你的敵人。

戴老板將胡翼調離了上海，因為他必須要給那些通過各種渠道打聽這件事情的人一個交待。

他的想法就是這麽奇怪，他認為決策正確的事情反而會搖搖頭，只不過這次他的表情有點不一樣，他的嘴角微微上揚。

這件事情並沒有解決，他為什麽會笑？

鑒於胡翼對於北平的熟悉，戴笠將胡翼調往北平站擔任通信處的副處長，在戴笠眼裏他一直很欣賞這個年輕人，相比於上海，北平的形式更加嚴峻，在這樣的環境下他更需要胡翼這樣的人。

對於上峰給出這樣的一個理由，胡翼當然會覺得可笑。但是他必須執行，因為他要做的事情並沒有完成。

上峰的命令還是給足了胡翼面子：戰事緊急，在日軍攻城前後做好完全之準備，務必保證人員之安全撤離，並保持對敵之監視。

胡翼在接受到調令去北平的前一天，他來到劉裕民住的地方，其實劉裕民已經等了他很久。

胡翼打量著四周，“你住的這裏真的還不錯。”

劉裕民看起來並沒有心思聽這些，“我正要問你，陳敬怎麽樣了？”

胡翼看著劉裕民反問道：“這個事情你怎麽知道？是誰告訴你的？”

“沈媛媛來找過我。”劉裕民回答了胡翼的問題。

胡翼沈默半晌，過了很久才說道：“她，不過她現在不用擔心了，陳敬已經回家，沈宜文並不那麽容易對付。”

胡翼說得很簡單，但是劉裕民知道這件事情從頭到尾一點都不簡單，從釋放陳敬到他被調離至北平僅僅只有12個小時。

劉裕民終於說出了他想說的話，“你和沈家之間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，我不想看到你和沈媛媛變成這個樣子。”

胡翼有點無奈，他輕輕搖了搖頭，“是不是什麽事情你都很好奇？這件事情和沈媛媛沒關系的，何況現在陳敬已經毫發無傷的被釋放了，我現在也要去北平了，這件事的結果並不算很差。”看來胡翼好像並不願意談這件事情。

“你要去北平，什麽時候？”

“明天就走。”

“這麽急。”

“忘了告訴你，上海的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好了，這次回去我會把老人家接過來，最近要用錢，這個你先拿著。”胡翼將一張支票遞給了劉裕民。

劉裕民看了一眼支票，說道：“這些太多了，在北平那邊你也要用錢的。”

“這些錢都是我父親給我的，但是我並沒有做商人的天賦，也不會做生意。”

“你父親？”

胡翼眼神閃了一下，他的表情微微發生了變化，“是的，你知不知道我現在唯一不缺的就是錢。”

“這是你父親給你的，就算你現在用不著，以後也能用得著。”

“如果你不用的話，那這些錢真是一點用也沒有，那好吧，我就當一次生意人，就算是我借給你的，等到你當師長的時候還給我，我相信你絕不會少給我的。”胡翼一把把支票塞到了劉裕民手裏，他轉移了話題，“我記得你說，你有一個同學在上海醫學院？而且是個女孩子？”

“是的，但是這錢我還是不能要。”

胡翼微笑道：“所以說，你現在要照顧兩家的父母，你現在跟我可是不一樣的。”

劉裕民說道：“不是的，我和她是好朋友，是普通的朋友。”

“我不明白，她的父母你都準備接到這邊來了，難道還有什麽不好意思講的事情？”

劉裕民解釋道：“我和她從小長大的…”

胡翼微笑著打斷劉裕民，“從小長大的朋友，你的運氣真不錯，我什麽時候能夠有你這樣的運氣。”

劉裕民有點不明白了，胡翼又說了一句自己不明白的話。

“我到北平後，首先安排把他們送到火車站，就給你打電話，告訴你到站時間，你去接他們，這段時間你應該準備一下。”

劉裕民說道：“好的，你母親她會過來嗎？我記得你說過，她的腿腳不太方便。”

聽劉裕民這麽一問胡翼的神色顯得有點黯然，他眼神移向他處，輕輕嘆了口氣，“剛從學校畢業的時候，我就準備讓我母親來到上海，但是我母親不同意，我沒有能說服她。”

劉裕民想了一想，說道：“你跟他再好好談一談吧，我和張小影都在這邊，他們幾個老人在一起的話，應該不會寂寞的。”

胡翼看著劉裕民，他覺得有朋友的確是一件很不錯的事情。

“你的想法和我一樣，其實我的母親…”說道這裏胡翼沈默了，他的心在隱隱作痛，“我的母親很有主見，她決定的事情在我的印象裏是很難改變的。”說完，胡翼的神情若有所思，仿佛陷入了一段往事當中。

劉裕民扶住了胡翼的肩，“胡翼，對於你父親的事情我很遺憾。”他終於說出了這句話。

胡翼立馬警覺的問道：“什麽很遺憾？”

劉裕民坦然地說道：“沈媛媛告訴過我，沈家和你父親的事情有關，我想這就是你逮捕陳敬的原因。”

胡翼冷冷的說道：“像這樣的事情，她是不應該告訴你的，她是想讓你來勸我的。”

“你錯了，她來找我是想知道你在哪裏，她想親自去找你，我想你應該會明白我的意思。”

胡翼背對著劉裕民沒有說話。

在短暫的沈默後，胡翼說道：“那件事情就這麽說定了，時間不早了，我先走了。”

劉裕民站起來說道：“明天什麽時候走，我送你。”

“不用了，有問題我會聯系你的。”胡翼已經走出了屋子。

“那好吧，一路順風。”他跟著胡翼一起走出去，但是胡翼並沒有等他，他還是一直把胡翼送到了樓下。

胡翼一直沒有回頭，他看著胡翼的背影向前方走去。

胡翼走的很慢，他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，他看著青石板路，慢慢轉過了身，劉裕民筆直地站著，他看著胡翼，胡翼側過身，笑道：“我又不是女孩子，你不用送我。”

劉裕民笑道：“只要是我的朋友，我都會這樣做。”

胡翼挑了挑眉毛，隨即轉身離開。

劉裕民站在小巷口，直到胡翼的背影漸漸消失不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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